hoho 再看還是覺得本人今年的二鳩理解,,,凝在這了!
那是個意外,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向不能射人,將準鏡瞄向人不代表能這樣扣下扳機,她的子彈只會打向手——中的武器,不論那是具體的刀具匕首還是觸力能凝成的子彈。但膛線是固定的,狙擊槍的子彈裝填不了黃蜂,自然也沒有獵犬,射手隨心所欲控制子彈方向她卻做不到。扣下扳機時鳩原未來總在想,或者說是祈禱,不要讓這一發擊中誰,拜託。最開始她每開一槍就鬆一口氣,神經也沒那麼緊繃,到了後來已形成條件反射,開槍過後的手指總是短暫僵直。也許是在提醒她的疏忽,或者長久以前祈禱的對象鞭策她,她的子彈出膛,然後打穿了正在隱身的歌川的身體。
本來是瞄準風間的手的。犬飼滿身都是冷汗,他第一次因為隊友援護他而渾身發冷,這種涼意不代表他對鳩原的懷疑,而是更根本的、連二宮和冰見也啞口無言的一種東西:對未知的恐懼。
百分百的未知,百分百的恐懼。鳩原沒有在語音裡尖叫,只有短促的某種聲音,像是想要呼吸卻被扼住脖子,短促又輕微。如果不是知道在那之前發生了什麼,也許會以為是打了個嗝。然後是長久的沈默,聲音戛然而止,思考也隨之停止了幾秒。要辻來回憶,那是他少有的憑藉本能行動的時間,不過想來所有人都同樣。冰見敲鍵盤的聲音也停止了,隊內語音裡一向很安靜,但從未有過如結冰般的沈寂。之後回憶,犬飼想二宮那時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卻還保持著隊長的沈穩,喊她:鳩原。
沒有回答。鳩原未來似乎整個凝固住了,於是二宮又喊了一次:鳩原!
⋯⋯是,二宮隊長。
她的聲音傳來,氣氛卻沒絲毫好轉。二宮只說:去轉移位置,快點。
似乎那時候大家都忘記所謂戰術和還在排位賽中。犬飼說:沒關係,二宮先生,我會去掩護鳩原妹子的。二宮嗯了一聲,聽不出感情,卻有明顯的遲疑⋯⋯或者說,走神。排位賽結束後,二宮返回作戰室,只有表情肅穆的男人們和冰見。搶在他問之前,冰見便開口:鳩原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裡,做什麼,從表情上推測,犬飼和辻也一無所知。鳩原在那之後不久便自行脫離,唯有留在操作台前的冰見得知她的行動。冰見說:她的情況糟透了。糟透了,怎麼糟,反應是什麼,從眼神裡得知,犬飼和辻什麼也沒看見。鳩原不在原地,但他察覺到室內的空氣濕漉漉的,似乎有人擦過地板。冰見說:她想喝水,但是沒拿住杯子。沒拿住杯子,杯子碎了嗎,是否有受傷——
“二宮先生。”犬飼澄晴的眼睛看著他,“已經結束了,您想去哪都可以。”
他闔上眼,在腦內盤旋的種種吵鬧想法便消停了一些。走向門口便突然感覺腳下踩到什麼,抬腳一看竟是碎片,粉色的一角,杯子上的裝飾物脫落下來四處崩飛七零八落。辻從冰見手裡接過了慌忙拿來的掃帚,蹲在一旁細細地掃了地板直到一絲碎瓷都不見。他再次開門出去,臉上像是被什麼東西直擊過,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僵硬。
東春秋在等他,所以他停住。東說:鳩原呢?她⋯⋯
我不知道。他回答:鳩原出去了。
東是他們共同的老師,於是這位老師只是皺著眉、卻用寬慰的口吻對他講:多注意她的狀況。需要幫助的話就聯繫我。⋯⋯她目前情況怎麼樣?
二宮匡貴無法回答。鳩原未來自開槍打中歌川遼後便蹤影全無,一切都讓他覺得很飄忽,可又因為過於異常時時刻刻都在讓他意識到這是已經發生的事實。太陽穴在跳,明明是戰鬥體。他覺得頭痛,脖子也酸,焦躁感四處蔓延。東耐心地等待著,最後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打碎了杯子。”他答。
東僵了一下。隨後,這位他們共同的老師說:也許她會在洗手間。
他沒有見到她,少有人見到她。自那之後幾天,她都聯繫總部,以身體不適的緣由請假。冰見聯繫她,詢問她是否可以探病,卻被委婉地回絕。二宮匡貴打開手機,又關上,又打開,看著禮貌又簡短的回覆,繼續打掃作戰室的衛生。
犬飼和辻向他報告,有不少隊員前來問候鳩原的情況——二宮先生看起來不好搭話吧?但是小辻一看到女孩子湊上來就說不出話來了,也挺麻煩的呢——他安靜地聽完,再問:“那鳩原的情況呢?”
“二宮先生,你不是也和她聯繫了嗎?”
“她回覆得很簡潔,這構不成具體。”
“我們也是一樣的啊,二宮先生。鳩原妹子可沒有溫度差這種東西。”
何為溫度差,其實二宮並不了解。但他是明白的,對犬飼也好、對辻也好、對冰見也好,鳩原始終抱持著略帶怯懦的溫柔,時刻都像是在不好意思一樣、勉強自己笑著。這種態度令她容易被人親近,狙擊手同行中也有不少人喜歡她、敬佩她。對東也同樣,學習時,她看著狙擊鏡,老師的聲音在她肩膀上方響起,她便輕輕地嗯一聲,扣下扳機。一個很輕易就會讓人掛心的女孩,眾人對她的態度大抵如此,她對眾人的態度也千人一面。
對他也一樣。
他想:總該對我——對她的隊長有一些精力對話。
鳩原的消息過了幾個小時才發來,透過文字感覺得到語氣:對不起,二宮隊長,讓你掛心了。他想:掛心⋯⋯也許是的。繼續看下去:相比前幾天好了一些,現在能從床上坐起來了,也能吃下一點東西。他抬了下眉毛,又繼續閱讀:再過幾天就會恢復的,屆時會變更訓練的方向,我會去作戰室商量的。他無言地將消息下滑,看見最後一行字:到那時候,我想前去向歌川先生道歉。
道歉?二宮的手指敲打著手機後背,因為戰鬥中傷到人的行為道歉的話,那邊境的每個人都不知道要道歉多少次。他說:你不需要道歉。東先生曾經來詢問過你的情況,有力氣的話去向他報告一下吧。
需要追加好好療養嗎?他還是追加上,作為日本文化寒暄語中的一環,但從他那裡聽到便過於循規蹈矩,反而不像寒暄而是真心。本人自然意識不到。鳩原未來看著手機上的消息,將蒼白的額頭從枕頭上移開,撐起身體來擦去鼻尖的冷汗。
過了接近一週,鳩原在咖啡店撞見前來吃飯的二宮匡貴。冰見那日休息,終於能獲得前去探視的許可,女孩子們就算氣氛淡漠也總有些關心在其中流動。她帶鳩原出來喝茶,加點對腸胃有好處的柚子蜜,隨後門被推開,她們的隊長走進店來。
對於二宮來說,只不過是一次外食,對他來說稀鬆平常。但鳩原下意識挺起後背,想起自己是在民間場所便又壓下聲音,最後只帶著疲憊的臉色和他對視。二宮帶著她的視線走過幾步,在櫃檯前扯斷,過了一會又突然出現在她們桌旁,低下頭權當俯身,詢問鳩原:沒事了嗎?
是的,托你的福。
學校那邊怎麼辦?
拜託同學幫我印了筆記和講義⋯⋯沒問題的。
二宮眨了下眼。鳩原抬頭看著他,冰見則依舊表情平淡地看著自己杯裡的茶,曲奇拼盤絲毫未動。比他年齡小一點的隊員,他很少這樣直接地和她單獨對視,現在他看著她的臉,覺得她的皮膚比平時瞥到的更加白,連鼻梁上星星點點的雀斑也變得更明顯。他自詡視力不差,平時卻只能看見那一片黑褐色的斑點如淺淡的雲霧一樣附著在她眼下。鳩原略帶緊張地看著他,雙手不自覺握在一起,頭一直抬著也有些眩暈,於是她選擇主動移開了臉。
“不介意的話⋯⋯”她說。
他拉開椅子自然地坐下。鳩原未來看著他的面前端來一杯薑汁汽水——這倒是慣例——和一份漢堡排,他坐在她的斜對面,冰見的旁邊,只需要移動眼球就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距離。
冰見慢悠悠地挑起話題,繼續剛剛她們聊的逛街被搭訕之類事情⋯⋯一種女孩們湊在一起就會自然出現的排異話題,二宮匡貴卻毫無反應地坐在其間,像是在其中又像是在其外。也正是二宮匡貴才能如此泰然自若⋯⋯也不盡然,也許犬飼澄晴在其中也會如魚得水、講些似是而非的曖昧話中和這個氣氛。好吧,但是二宮仍然獨一無二。鳩原在談話期間抬眼看向二宮,她的隊長用叉子捲起作為配菜的番茄意麵,手指捲動叉柄,靈活得如他切割的子彈。
她覺得一陣奇妙的衝擊感攫住大腦,前額像是被無形的引力拉住,直直地盯著他的手指。冰見停下話來,沿著她的視線也看向二宮的手,他吃完了一小坨意麵,正在切漢堡排。咖啡廳的餐刀有些厚度,他的手指肚按在刀背上使力,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叉子在另一隻手裡,尖端插在褐色的肉排裡,被醬汁淹沒,肉汁和油脂的光如皮膚上的汗水洇著閃閃發光。叉子和刀擦得很乾淨,不鏽鋼的扭曲鏡面上反射燈光和冰塊的顏色,近似毒蠍的鋒刃。冰見扭過頭,對她來說這不過是隊長吃飯的正常動作,頂多只會有些驚訝隊長是會用手直接拿薯條的類型;鳩原卻脖子前傾,眼睛睜大,瞳孔也搖動著,伴隨著恐懼和強烈的探求,只是只是凝視著那雙手的動作。
“鳩原⋯⋯?”
冰見擔憂地探過身子,伸手摸了下她的額頭。
她如夢初醒,像猛地被這個觸碰從冰水裡撈出來一樣,大喘著氣、冷汗涔涔地站起身來。二宮因突然的動作也停下手裡的動作,刀與叉靜止在原地,雙手的動作也定格,她把眼睛從他的手上拔出來,一句對不起也沒說完便沖向了洗手間。店內依然氣氛恬靜,冰見站起身,想了想又停下,側身對二宮說:也許我勉強她了。
不是你的錯。他說,示意自己的操作員坐下。薑汁汽水新鮮的氣泡跳動已經停歇,他想了想,伸手感受了一下杯壁上冰冷的水珠。
過了十幾分鐘,鳩原從洗手間出來,二宮站在轉角處等她,店內的綠植與裝潢擋住通往洗手間的路,幽靜又私密。她洗過臉,讓她的臉色更蒼白,額頭上黏著幾縷頭髮。二宮仍然沒什麼表示,但他說:再休息幾天吧。
沒關係的,二宮隊長。
她鼻尖上滴下水珠,分不清是汗還是沒擦乾淨的自來水。蒼白的皮膚上粼粼有光,白熾燈的光分割成一個一個點錯落在雀斑之間,他口袋裡有手帕,總是帶著的,掏出來遞給她,她卻只是接過,捏在手裡,手指神經質地抽動。
需要的話就讓歌川來向你道歉,風間也聯繫過我。
怎麼會⋯⋯不需要的。
讓他這麼做比較好。
不需要的。
鳩原永遠有著這樣的力氣,無論什麼時候都能用柔軟的盾攔住他人。她是善良的,那時的二宮匡貴尚且不知道善良的心裡也有著無可拔除的尖刺,一旦邁進去就會刺傷周圍所有人。於是二宮沈默,沈默著抬起手來,觸摸了一下她鬢側的頭髮。也僅僅如此,回過神來他也愣住,將手收回時正撞上她驚愕的臉,他便僵在原地,鳩原不可避免又近距離地看到他的手、男人的手、骨節分明的適合戰鬥的手。
她按住嘴,跌著步想要返回洗手間裡去。二宮在她撞牆之前拉住她,但已經來不及,她的後背抽動一下,便如嗚咽一般,從喉中嘔出些什麼來。鳩原的雙手死死地捂著雙唇,連續一週的反胃已經讓她吐不出任何東西,除了自己的胃液。胃液稀薄,混合剛剛喝下去的紅茶,循著指縫與手掌的邊緣滲出來,歪歪斜斜的身體挽留不住流動的液體。她長長地急促地吸著氣,幾乎要從乾癟的喉嚨裡發出求助的嗚嗚聲,卻又看見那隻手。男人的手,她見過無數次的、二宮匡貴的手。
那隻手伸過來,在有段距離的地方接住了淅淅瀝瀝流下的嘔吐混合物。
她摔進女洗手間,在水池前久久地停留。
二宮說:沒關係。她愧疚地還回了手帕,即使她沒有用過。二宮的手伸過來,她將那塊淺灰色的布料放進去,料子柔軟厚實,和他本人有些出格的相配。他們默契地、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無論是頭髮還是嘔吐。鳩原未來同樣未曾想過,二宮在注視她顫抖的身體時,表情中也帶有奇異的驚懼。她的頭頂在他面前搖晃,如黑色的水母,讓他的手心和神經都隱隱地刺癢。
那塊手帕沒過多久就意外丟失在某處,再也尋不見。二宮在家裡四處搜尋未果,隨即得知鳩原密航一事,他被叫去總部,手心裡如觸電一般、總是停不下來地刺痛和養。聽大人物們講話時,他有一陣時間走神,那時他模糊地想起鳩原的樣子,她的態度、她的雀斑、她因為剛剛嘔吐過有些濕潤的眼睛、她比以前更精準的射擊。手指上有酥酥的麻,他握了一下。那時候他唐突地想:我是有機會擁抱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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